65、治愈童年(1/2)

陆无昭一直知道自己的生母是怎么亡的。那位苦命的西域公主,她的确是难产而亡。

“先帝一直惦记着西境那片广阔无垠的土地,可那时西域送上贡品与公主,主动求和,先帝即便有别的意思,在当下也只能收下礼物,与西境保持友好往来。”

可是即便收了礼物,先帝心里有这么个念想,自然是不会轻易放弃,西境就像是一块肥美的羔羊肉,就摆在嘴边,谁能忍不住咬上一口。

公主貌美,是宫中最漂亮的女子,那段时日十分得宠,没多久就有了身孕。

有了身孕后,公主不便侍寝,先帝的心思渐渐淡了,对于西境国土的觊觎又冒了出来。

后来有人给先帝献策,在公主的日常补药中加了些不该有的东西,公主早产生下一胎儿,还未来得及看上小皇子一眼,便血崩而亡,没了气息。

“后来先帝揪出了给公主下药的人,审讯结果是来自西域的细作,先帝悲痛不已,得知真相后大发雷霆,指责西境包藏祸心,后以此为由,出兵讨伐,西边陷入了长达数年的战火。”

陆无昭淡声说着他的出生,平静地仿佛在讲述别人的故事。

他轻声笑了下,“那人究竟是不是细作,亦或是替罪羊,只为有个出兵的理由,都不重要了,因为这一场仗无论如何都要打,只是时间问题。”

人一旦开了欲/念和贪婪的口子,行动只不过是早晚而已,只要想做,便没有找不到的理由。

“我的出生是不幸的开始,我的存在是罪恶的。我的出生,它带走了一个无辜女子的生命,也因此,害得许多百姓流离失所。战火四起,民不聊生,这是我很小的时候便看到的事。”

在三岁前,他懵懵懂懂,从宫人的口中听到了许多他当时听不懂的话,后来幸得怜妃收养,他才有了和别的皇子一样读书认字学道理的机会,他喜欢自己窝在书房里思考,知道的道理越多,原先那些听不懂的话也都能明白了。

“我以为只要乖乖听话就行了,可是我那时还不知道,乖乖听话并不够,我还需要出卖自己的良心、自己的灵魂。”

他知晓人生来便是不平等的,他从书中知晓了许多平民人家的孩子连饭都吃不上,而他呢,每日锦衣玉食,这样的日子全靠他有一个高贵的出身。他有了“母妃”后,不会再受下人打骂,不会再饿肚子,已经很幸福了。

陆无昭伸出自己的右手,“阿芜,你看到我这只手没有,我的这只右手,沾满了鲜血,肮脏不堪,令人作呕。”

沈芜一把抓住,死死攥着他的手指,“昭昭,它很好看。”

“好看?”男人嘲讽地笑了下。

六岁那一年,他有了平生第一件最喜欢的东西,是皇兄送给他的鸟雀,后来,那只鸟雀被他亲手掐死。

那天之后,他手腕上被人扼出的青紫时不时便会出现,许久都不消褪,旧伤未愈,再添新痕。

后来他不再挣扎,有很多鲜血染脏了手指,他的心脏变得麻木。再后来,他见不得任何活物出现在他的面前。

七岁那一年,他交了平生第一个朋友,那人也是他的哥哥,十皇子。

十皇子不嫌弃他出身晦气,时常来找他玩。他也喜欢这个十哥,喜爱和依赖甚至超过了对陆培承的。

他和十皇子有了秘密,他们约着一起去行宫小住,他没有将此事告诉陆培承。

准备出发的前一日,陆培承突然来到了怜芳宫,问他近来是否和十皇子走得很近,陆无昭有些害怕,不敢承认。当时陆培承并未生气,脸上笑眯眯的,很是和善,不像是要发怒的样子,陆无昭便将约定说了出来。

后来,陆培承也去了行宫,他用陆无昭的名义将十皇子约上了假山石,一把将人推了下去。

十皇子攀住山石挣扎时,陆无昭赶了过来,他大喊着十哥,跑过去拉住了人。

“那日在尽欢楼,陈程之说的不错,的确是我害死了十皇兄,害死了他的表哥。可我……”男人的神情有些茫然,“我伸手了,我拉住他了,就是这只手……”

还是这只右手,他拉住了他的第一个朋友,真心相交的哥哥。

他记得自己很用力地拉住了十皇子的手腕,而十皇子的手也马上就要碰到他的袖角。

然后陆培承走了过来,陆无昭永远记得当时陆培承的表情,目光平淡,平静如水,没有一丝波澜。他仍记得陆培承淡声说道:“阿昭不乖了,怎么能背着兄长和别人交好呢?”

“皇兄的力气太大了,他抓得我好疼。”

十皇子摔了下去,陆无昭只能无望地趴在至高初往下看,眼神空洞而茫然。

“昭昭……”

沈芜哭了。

她心疼到无法呼吸,心口绞拧般地疼,他每一个字都仿佛在用力撕扯着她的心,他此刻平静地讲述,更是让她的理智都成了碎片。

陆无昭低下头,看着她扑到了自己的怀里,竟然还笑得出来。

“阿芜,若只是这样便罢了,但……我的生命中,一次意外都没有。”

“十岁的时候,我遇到了大将军,你的父亲是个非常好的人,他临危受命要离开京城,走之前,我们约好了,等他回来,我就拜他为师,跟他学习剑法,他带我上战场。”

“我特别希望能平息战火,我想要和平,所以自小就梦想着去战场上拼杀。但他回来的时候,我的腿已经伤了,再无机会。”

“阿芜,这些便是我不敢与你说那两个字的原因,我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。”

他喜欢的鸟雀被他杀死,他喜欢的朋友也离他而去,他的梦想永远地成了一个梦。

他坐上了轮椅以后,不再试图与这人世、与陆培承抗争,他随波逐流,自甘堕落,再也不抱任何幻想。

要不起,便算了吧。

喜欢一词太过沉重,不管是光明还是希望,于他而言,都太远了,遥不可及。

不管是喜欢还是心动,他都承受不起。

沈芜是他想要守护的最后一份美好,若是她也不在了,陆无昭不知道自己还能再期待什么。

“昭昭,呜呜呜,昭昭……我是不是让你为难了?”沈芜呜咽着,“对不起,昭昭对不起……”

沈芜不敢回想自己曾经是如何撩拨他,逼他承诺的,承认与承诺,于他而言,太过沉重。

她不敢想象,他经历过什么样的挣扎,在反复的心动与抗拒中摇摆,他那时说出“我们试试”这四个字时,到底经受了多少煎熬?

“不为难,我很开心,能遇到你是此生幸事。”陆无昭温柔地说道,“阿芜,我没办法说你想听的话,但我的心是真的。”

沈芜哽咽着,胡乱点头,哭着去亲吻他,眼泪都蹭到了他的脸上。

“我不问了,不说了,你想说什么就说什么,反正我都知道你的,我都知道。”

陆无昭哭笑不得,抬手帮她抹眼泪和鼻涕,“谢谢阿芜体谅。”

他实在有些头疼,本来只是见她不开心,才想着与她解释,可结果呢,解释完了她哭得更凶,还不如不解释,现在这样实在太难哄。

陆无昭无奈地叹了口气,“我实在不知如何哄人,我要如何做,你才能不哭,才能开心些?”

“呜呜呜呜……”

“好了好了,好了,不哭,你看我现在也好好的,不是吗?”

“呜呜呜呜哪里好了?呜呜呜狗皇帝!”

沈芜哭得眼前发黑。

陆无昭哑然失笑,抬手揉了揉她的头。

“阿芜,我现在能与你说出这些过往,就代表着那段回忆已经不能对我造成什么伤害,所以别哭了。”

沈芜把头放在了男人宽厚的肩膀上,打了个哭嗝。她低下头,把眼泪都蹭在他的身上,哭得依旧很可怜。

她心里清楚,这是陆无昭骗她的话,其实根本不像他说得那么轻松。

若是当真都过去了,那他又怎会至今不敢直言“喜欢”呢?

“那你还说害怕?既然不能伤害你,那你怕什么呢?”沈芜反驳。

陆无昭被噎了一下,无奈笑笑,“牙尖嘴利。”

“我只是怕重蹈覆辙而已,世事难料,是我不够勇敢,没有阿芜你勇敢。”

沈芜摇头。

她天生乐观,是因为没有经历过陆无昭的这些过往,她虽然娘亲早逝,但有个爱她的父亲,阿爹给了她很多爱,把她宠得没边,她的日子过得舒坦快活,所以对这个世界总是抱着美好向上的态度。

可是陆无昭不同,他从出生就是生活在黑暗的泥沼中,越挣扎、陷得越深。

难怪前世她死后,他总是一副十分颓废丧气的样子,因为所有的希望都没有了啊。

前世的他,才是真的一生所有的喜欢都没有善终,这对于他该是多大的打击?他会不会将过错都怪在自己身上?

沈芜不敢再想下去。

“皇兄是个控制欲很强的人,我吃一堑长一智,不会在他面前展现我真正的喜好,我迎合他的心思活着,每一日都很煎熬,好在遇上了你,很值得。”

“但是阿芜,我恐怕还要对不住你,因为我不能叫他发现……”

沈芜捂住了他的嘴,“你不必说了,我知道。”

为了她的安危,不能发现他其实很爱她。起码暂时还不能。

陆无昭眯了眸,心中有了思量。为了她,或许他应该再放手一搏。

沈芜从他身上爬起来,从自己的脖子上取下一条坠着东西的红色细绳。她将绳子和挂坠解开,分成两个东西。

陆无昭捧起看了看,是个护身符。

“红绳是我娘亲留给我的,她说这是当初她和阿爹的定情信物,娘亲说,这根绳子可以牵住两个人的灵魂,被连住的人在之后的生生世世都会在一起,现在我把它给你。”

“符其实我在很久以前去过一趟济安寺,特意为你求来的。”

她重生回来便去济安寺还愿,感谢上苍给了她一个重来的机会,她给阿爹求了个报平安的符,给陆无昭也求了一个。

给陆无昭的这个一直被她戴在身上,用大师的话来说,她这样做是在以身养符,可以将自己的一部分运气分到符上,她每一日都在诚心祈祷,希望陆无昭此生能过得平安顺遂。

“昭昭,你今年二十四岁,这二十四年你都受苦了,你戴上这个,以后的二百四十年,两千四百年,就都是我的人,我会叫你快乐,永远陪着你。”

“我本来想着成婚那日送给你的,可我现在等不了了,昭昭,我将自己的好运气都送给你。”

“我就不问你愿不愿意了,因为我知道你肯定愿意,给你戴上,不许摘下来,要永远戴着。”

沈芜要将绳子给他系上,但陆无昭却躲开了。

他温柔地看着凝望着她。

“我曾经很感激怜妃,她给了我一个能遮风避雨的地方。你知道吗,她自缢的时候,我在旁边看着,我当时很羡慕她,因为她终于能摆脱掉皇兄的控制了。”

“不过我现在不羡慕她了。”

陆无昭将红绳从沈芜手里抽出,自己握着一端,将另一端递到沈芜面前。

“不是说要连住两个灵魂?”他晃了晃手,“仪式不能免。”

沈芜愣了一下,重重点头,“那你要用右手拉。”

“好。”

沈芜看着男人拉着红绳的一端,看着他近乎虔诚的神色,看着他慢慢闭上了眼睛,似在心里祷告。

她的眼眶又热了。

牵紧绳子,也闭上了眼睛。

陆无昭将护身符系在了脖子上,藏在衣裳里面。

“对了昭昭,狗皇帝要是看到,你就说是我非要你戴上的。”

陆无昭思忖了片刻,“阿芜,你知道家养的狗脖子上都会系个东西吗?”

沈芜瞪大了眼睛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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