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五十四章 风起贾州(三)(1/1)

熙熙攘攘的街道,叠背推肩,人潮涌动,贾州常被世人称为人间繁华处,大齐富贵乡,不曾到过贾州的世家子弟都不敢称见过世面。

僻静的小巷里,一个衣衫褴褛神色枯槁的老乞儿坐在槐树下,昏昏欲睡,他的面前放着一个破碗,头上的槐树槐花点点,细白如星,亭亭如盖的树丛撒下一层晕不开的黑影,遮住了炙热如剑的太阳。

“叮!”破碗与金银敲击的声响,在安静的树荫下分外清亮。老乞儿睁开双眼,浑浊的眼里带着一点白翳,他慢慢抬起眼皮,看见一道俏丽的人影站在身前,女子脚下踏着一双精细打磨制成的竹鞋,上面嵌着几颗白石,纤细的玉足如白莲耀目夺眼,老乞儿猛地睁开眼睛,精光蹦出,眼里露出难以掩饰的震惊,其间还夹杂着怒火,似乎在责怪面前的俏丽女子不该出现在这里。

“不要害怕,他们已经查到我这里了。所以见不见你,都不会暴露我的身份。”宛如林间莺啼的声音,像薄薄的蝉翼,一点就透,让人舍不得打断她的声音。老乞儿目不转睛地看着她,眼里的神情渐渐平静,他面对着贾州最负盛名的花魁,默然地垂下脑袋。

柳如是莲步轻移,带起一阵清香,走到老乞儿的跟前,徐徐蹲下,为老乞儿理了理两鬓的白发,“这些年苦了你,小殿下很好,你不用担心。”

老乞儿忽然身子前倾,两只手掌猛地夹住了柳如是的手臂,眼露殷切。他的双手手指全都齐根而断,他的舌头也被截断,只能发出呃呃的声音,此刻挥舞残缺的手掌示意柳如是,他想知道更多。

“放心吧,小殿下现在很安全,没有人知道他的身份,不过大蜀的叛臣一直死揪着不放,我已经应付了他们,只是据传延候白义秋也到了贾州,我不知道还能瞒多久。”柳如是如葱白的玉指轻轻扣在老乞儿的断掌上,示意他一切安好。

听见小殿下安康的消息,老乞儿再也抑制不住眼里的湿潮,浊泪滚滚而下,在他皱纹密布的老树皮似的脸上肆意流淌。柳如是挽起袖子,丝毫不在意老乞儿油污遍布肮脏凌乱的脸,小心地为他拭去泪水。

“你为大蜀付出太多了,接下来的事就交给我吧。”柳如是温声细语地说,她朝老乞儿点点头,面色坚毅。

老乞儿终于松开了双手,疲惫地垂着身侧,然后缓缓起身,朝着柳如是推金山、倒玉柱般跪下,重重地敲了三个响头。

柳如是没有避开,她知道这位前大蜀内监总管的脾性,凡是他认定的事,没有人可以更改,这也是为什么当初大蜀正德皇帝,那位仅仅当了十三天的皇帝会将子嗣托付给他的原因。

柳如是挺直柳腰,神情端重地受了大蜀内内监总管三个响头,然而缓缓说道:“这一次,我没有把握再护住小殿下,我希望能找到一个信得过的人,将小殿下带出贾州,不知您老有什么主意?”

听见柳如是的话,大蜀内监总管抬起头,略一思索,然后用残缺的手掌在地上画出一行字,紧接着又用袖子擦去,他连画出几个名字,却都摆摆头,全部擦掉,最后只留下了“大相寺,任无畏。”

“任无畏,一个投降的将军,真的可靠吗?”柳如是蹙起眉头,有些不自信问道。

大蜀内监总管重重点了两下头,轻轻将名字擦去。

“我明白了,我会尽快安排,你,一切小心。”柳如是款款迈步去了。

大蜀内监总管看着远去的柳如是,再次拜倒在地,他这一拜不只是为了大蜀皇族,也是为了自己,久久未起。

忽的,一阵脚步声逐渐迫近,大蜀内监总管慢慢抬起头,看见一张白皙地有些病态的脸,还有两张极薄的嘴唇,似乎再淡一点就看不见了,这是一张让世间女子都嫉妒的脸。

延候白义秋静静地站在他的面前,仔细审视着面前的邋遢老乞儿。这位前大蜀内监总管名叫权龚,是块硬的不能再硬的骨头,当初他将大蜀皇族遗脉送出后,为了表示自己绝不泄密的决心,命人砍了自己的双手手指,剜了自己的舌头,从此手不能握笔,口不能言语,在大齐暗影卫的暗狱内被足足折磨了三个月,却半个消息都没有吐露,原本是必死的结果,却被许巍大将军保了出去,苟延残喘至今。

权龚死盯着白义秋,如果眸子的怒火可以喷薄而出,几乎就要将白义秋烧成灰烬,可惜,白义秋还是静静地站在那里,他早已注意到了权龚眼里的悲愤,脸上却是不怒不嗔,脸皮一点没动地看着权龚,活像一张没有表情的面具。

权龚不再理会白义秋,紧紧闭上了双眼,面色坚定像一块铅铁。表明了决心,你就是杀了我,也休想从我这得到任何消息。

“你不必如此,我不觉得能从你身上问出些什么,毕竟我的手段再狠厉也比不上暗影卫的暗狱。你在里面待了三个月,就算是个死人也会被他们撬开口,你却偏偏熬了下来。我宁愿去审问一颗石头,总好比过来审问你。”白义秋开口说道。

权龚却置若罔闻,只是闭着眼睛一声不吭。

“我的人一直跟着柳如是,琴园内也有我的探子,就连柳如是一天出几次恭,我都能查的一清二楚,她刚应付完大蜀那帮老鼠,而我还想再多等几日,毕竟再狡诈的狐狸也会留下痕迹。”白义秋的话语一顿,伸出手接住从槐树枝叶间流下的阳光,风起了,金黄色的光斑在他的手里游动,像一条倔强的金鱼,却始终逃不出他的掌心。

“不要寄希望于一个妓,女,你应该清楚我的手段,当初为了杀死大蜀遗脉,我可以屠了一个城镇,为了杀尽你们这帮乱臣贼子,我已经杀了无数人,我不介意杀光和柳如是相关的所有人,总是可以杀到大蜀遗留的血脉。”白义秋的话语一下扫清了午间的暑气,原本微凉的树荫下变得寒意渗人,简直就像是幽冥巨兽的吐息,让人后脊骨一阵发寒。

权龚再也无法保持面上的平静,他猛地睁开眼睛,怒视眼前的人屠,突然屈身向前,张大嘴巴,准备撕咬白义秋的小腿,然而他太老了,他的牙齿没能咬到白义秋身上,而是被白义秋的剑柄挡住,白义秋手臂一振,一股巨力从剑柄上传来,一下将权龚震开,他踉跄倒地,嘴里的牙齿断了一排,鲜血汨汨而出,顷刻染透了他的衣衫。

“这是对你的警告,只有一次。”白义秋扯过身子离去,腰间的配剑拍打在身侧,远远传来他的声音,“或许下次再见,我会让你最后见一次大蜀遗脉,或者,他的尸体。”

在他的背后,权龚死盯着他,双目赤红如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