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六十七章 初见(五)(1/1)

一辆囚车从身旁经过,是一个西域荒族人打扮的少年,那双黑眼珠子黑的像是两窝煤油,泛着太阳的光。齐钰望了过去,对视的一刹那,一种熟悉感油然而生,似乎千百年前就曾有过的羁绊,一股奇异的血脉悸动蓬勃而出。

“你是谁?”齐钰下意识开口,荒族少年的眼睛似乎有种奇特的魔力,让他不由自主地向前,丝毫没有理会护卫的驱逐。

“我叫姬宁。”对方几乎同时开口回答,从未见面的两人都觉得对方似曾相识,似乎是久别重逢的故友。

“那家伙给我一种奇怪的感觉。”这一次连齐嬴都多看了两眼。

马骡嘶鸣,车轮辚辚,囚车拉着姬宁越走越远,直至消失在长街的尽头。

冀州城血战,荒族大军溃败而逃,姬宁和师父在乱军之中走散了,随后落入大齐军队的包围,姬宁被俘,最后作为奴隶被贾州买下,一路跋涉,终于到了贾州。

一座金碧辉煌的高墙大院映入姬宁的眼帘,他从未见过如此豪奢的房子,即使是荒族青铜城的王宫也比不上。囚车渐渐向内行驶,一阵刺耳的铁链绞紧的声音传来,一扇三尺厚,六米高的铁门像巨兽的大口缓缓展开,门外的阳光像利剑一样刺了进去,驱逐了阴寒的黑暗。囚车慢慢驶入,经过层层机关,终于到了囚室。

囚室之间的通道可以供两辆马车并辔而过,小孩手臂般粗的铁柱围成一圈铁栏杆,靠里的那一面则是磐石墙壁。护卫解开他们身上的铁链,囚犯早已服下使筋骨酥软的迷药,此刻软塌塌地像是被抽掉了骨头,一个浑身披挂的护卫蛮横地将姬宁丢进囚室,然后栓上门锁。囚室不算小,倒是有寻常的牛皮帐篷大小。墙壁上挂着火把,燃着松油,不时发出哔哩啪啦的响动。

姬宁从栅栏里伸出手臂,感受空气里的微风,囚室里的通风做得很好,火把在微风里舞动,姬宁背后的影子像妖魔一样扭动,不停地变幻身形。姬宁左右审视,他忽然看见身侧的牢房里亮起了两团赤黄色火星。他好奇地走了过去,一个庞然大物逐渐从黑暗里显形,双眼灼灼有光。

姬宁没有见过夸父,但他很确定,眼前的大家伙就是一头名副其实的夸父,魁梧的身躯,小山般高隆的肌肉,绷紧的线条像一条条扭动的蛇,他一直以为阿爸是世上最魁梧最高大的,然而此刻这样的信心荡然无存。

赫铎半坐着地上,却还是居高临下地看着姬宁,他早已习惯身边的囚犯换上新的主人,因为在贾州的日子里,这样的事已经发生了很多次。最开始的是南蛮的铁牙武士,亦师亦友的伙伴,只是倒在了自己面前,后来有陆陆续续来了几个倒霉蛋,可惜他们没撑多久,每次走出囚房的大门,谁也不清楚能不能再回来。不过今天这个小家伙有些特别,让他身上的黄金血脉有些躁动。

“我是赫铎,你叫什么名字?”低沉有力的声音从另一侧囚房传出。

姬宁惊讶对方竟然懂得中域的语言,然而惊讶的神色转瞬就被黑暗吞噬,姬宁清了清嗓子,“我叫姬宁,从西域过来。”

“我听这里的战俘说过,西域在打仗,大齐和荒族,就像北方的我的族人。”赫铎黄色的瞳孔里泛起复杂的情感,像流云一样掠过,他还有族人,但是没有家了。

“是的,我们输了,阿爸也受伤了。”姬宁面露悲戚,从西域一路跋涉,他见到了不曾看见过的风景,随风起伏的麦浪,险峻挺拔的高山,望不到头的大江大湖,奇装异服的各色人物,还有无数稀奇古怪的东西,简直看花了他的眼,不像贫瘠的荒野,这里的就像是荒族故事里的神宫,只是这一切都不属于他,也不属于荒族。姬宁有些想家,这个念头一出来,就像决堤的洪水,愈发汹涌,直到完全淹没了他。他慢慢红了眼眶,鼻酸眼热。

“真是的,丢脸了。”姬宁扯过脑袋,不像让面前的夸父看到自己的囧态。他记得师父说过,男人是可以流泪的,因为每一滴里眼泪里都藏着怯弱,当你流干泪的那一天,你将无所畏惧。可姬宁觉得流泪太丢人了,他开始有些羡慕自己的哥哥们,他们可以挥舞着马刀砍杀敌人,血溅到脸上的时候,轻轻一抹,当做什么事都没有发生,然后继续呼啸地冲锋,而他只能在这里抹鼻子哭泣。

一只粗粝的大手想要从栅栏的空隙之间伸出,但是栅栏太小了,赫铎只能伸出两根手指,然后在姬宁的脑袋上点了点。

很久以前,他也和姬宁一样,躲在囚房的阴影里偷偷抹眼泪,然而现在的他已经可以毫不留情地在擂台上杀死敌人,哪怕他们素不相识,因为他知道敌人也不会留手。以前当他害怕的时候,阿爸也会有大手摸着自己的脑袋,只要有阿爸在,他就无所畏惧,可是当他被关在囚房里时,他的阿爸早已长眠北方。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来自南蛮的武士,他没有安慰自己,而是厉声说道。

“男人手里应该攥的是刀,而不是眼泪,这里没有仁慈和悲悯,懂吗!大个子!”于是赫铎拿起了武器,南蛮武士告诉赫铎,为了活着,就要去战斗,不停地战斗。然而,南蛮武士却没能守住自己的话,他放下了武器,还有自己的生命。

“你还有族人,还有家,如果死在了这里,就什么都没有了,谁也不会管我们的。”这是南蛮武士曾对赫铎说过的话。

姬宁抬起头看向赫铎,他明白了赫铎的意思。他抬起手,握住了赫铎的手指,奇异的默契在两人之间达成了一致。

“为了活着,战斗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