39、第四十一章 童话(1/2)

比较一下哪一种言语更有力量,是铿锵有力的控诉,还是煽动节奏的讥讽?

殷染的眼泪好像更胜一筹。到底还是在各种意义上都可以被称作“无知”的孩子,言语和目光形成的伤害毫无成本,想法也很容易被带走,当玩笑般的嘲弄被驳回,看戏的人们转而又想,啊,这样是挺过分的。

而这些祁川都看不见,好奇也好,惊叹也好,真有人觉得恶心也好,他都无所谓。他从老远处跑过来的时候就听见了殷染的声音,看到眼前的状况自然就能想象出来大致发生了什么。如果只是围观的话他不在意,但如果故意中伤郗白——

他盯着曾孝军,如果目光有实体,对方已经被捅穿了。

“你,你……”

曾孝军现在成了目光的交聚点,再一次,祁川让他得到了他一直以来渴望的注目,以一种他并不喜欢的方式。一瞬间他从指责“罪人”的人变成了被指责的罪人,祁川坦坦荡荡的气场碾压过他,眼中有怒意,甚至还有悲悯——看啊,多么幼稚的家伙,他仿佛听到了这样的声音,现场教他什么叫无地自容的感觉。

“我什么?”祁川凑近了一点,居高临下地看着他,“你说说看,我怎么了?”

围观的人也越来越多,所有人都觉得祁川下一秒就要动拳头了,大气都不敢出一个。

但其实不会,郗白还看着呢,他可不想吓坏人家。宝贝别怕,祁川很想这么对他说,可惜这么多人在,他犹豫了一下,没有靠近他。

他没想到这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,他就真的没再有机会触碰到他。

一个绯闻传遍学校要过多久?当老师们闻声赶来,遣散人群,大家各回各班,可这个“劲爆的新闻”被写在纸上,被传送在简讯里,在口耳间相传,不出两节课,郗白已经没有办法坐在教室里了。不止班里的大家,有人特地来走廊上看他。同情所占的比例少之又少,大家都直白地展露好奇,要怪就怪招惹谁不好,偏偏对方是那个祁川。

“祁川有没有对你做什么,过分的事情?”

郗白被叫到办公室的时候,表情都是空白的。班主任的问题让他无法回答,他一个劲的摇头。

“魏主任也会找他谈话的,你别怕,有什么事情一定要跟我说,嗯?”

“……嗯。”

郗白用细如蚊呐的声音回答,可是这样就够了吗?一向对他很好的女老师握住了他的手,发现他五指冰冷,便柔声哄问道,“不管是哪个同学的恶作剧,我们一定会查出来,严肃处理。你跟老师直说,你跟祁川并不是那种关系对不对?”

哪种关系?

郗白余光瞥见每一个老师都在往他这里看,好像只要他否认,他们都会相信。的确,他在这里是备受关照的孩子,出了什么事他们都会偏向他,好像成绩好为人乖巧就是硬性的保障。

可是“那种关系”是什么错事吗?

他始终都没有回答这个问题。这一回,他没有再说谎。

郗白的妈妈当天中午就来学校了,这个事情发展的速度让他的确没有丝毫时间去和祁川见面。两人坐在办公室里等魏主任,郗妈妈严肃的表情告诉他,事情真的走到这一步了。

这已经不只是一场单纯的,可以转而醒来的噩梦。

“之前你几次很晚回家,或是在外留宿,是因为他吗?”

郗妈妈尽量放缓声音问道。

“你说的那位朋友是他吗?”

“不是……他吧,儿子?”

郗白不说话了。

他收回了他的声音。

大人们开场寒暄,中段才开始进入正题,每句话说完都要停顿一下,短暂的沉默变成了很尖锐的东西,刺得人心慌。沉默不再是可以保护他的外壳,而变成了一种惩罚。直到魏主任把茶杯放在桌上,轻轻的,嘭的一声,郗白就知道了,宣判要来了。

“郗白是最拔尖的学生,加上以往他的情况也比较……特殊,我们考虑了一下,还是让孩子回家自习两个礼拜,以免被学校里某些风言风语影响。以郗白的学习能力,我们觉得一定没问题。如果他课业上有需求,等他返校了,我们任何一位老师都可以抽空单独指导他。”

“感谢您对郗白的关照,”郗妈妈只犹豫了一小会儿,她拍了拍郗白的肩,朝魏主任应道,“我和他爸爸也有这种想法,那就按您说的,今天我就先带他回家了。后续的一些处理工作,也拜托您了。”

好一个“情况特殊”,好一个“也有此意”,在他表现出退却之前,他们先把他放在了不堪一击的位置。郗白五味具杂地抬起眼,坏情绪如洪水猛兽,他头一次因别人对他的“关照”而感到厌恶。

而且,说是为他好所以回家呆两周,谁知道他们有没有心存别的目的,比如说就是要观察他的反应,并且……

杜绝他和祁川接触。

那种恶寒的感觉又来了,而郗白没想到,真正让他窒息的决定还在后边。

魏主任顿了顿,又说,“祁川与郗白正好相反,他一直是吊车尾的学生,加上那小子已经为自己的将来计划好了出路,他这两年本来就无心学习,就着这事我们也会对他做出劝退处理,您放心,临近高考了,我们不会让他再影响到郗白,影响学校的风气。”

……

他刚才说什么?

从祁川的名字从男人口中念出开始,郗白的神经绷紧到了极致,他觉得自己浑身的血都凉了。他听到了什么,劝退?

当两个人的童话故事回归现实,他终于被上了一课。

郗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站起来,怎么与魏主任道谢,道别,然后跟在妈妈后面往办公室门口走去的。门开了,他越过大人的肩膀看到了少年等在外边的身影,作为下一个被叫过来谈话的主角,对方不知道已经在走廊上等了多久。

祁川只有一个人,那位黑天鹅般的女士不在他身边。他淡淡地看了他们一眼,然后就径直走了进去,与郗白擦肩而过。

郗白没有办法不让自己的眼睛追着他而去,但是祁川没有回应他的视线。这些大人他不知道,大人们的善意里很有可能都搀着三分考验,但是他可以确定祁川别开的视线是为了他好。

可他一想到这是不知道多长时间之内他们的最后一次见面,他就无法不去再多看他一眼。

他的心里下起了暴雨。

忍着。郗白强迫自己把头拧了过来,他知道妈妈正在看着他。就算再难受,他也不能表现在脸上,不能哭,走廊上还有来来往往很多人。他们得把爱意藏在时间的夹缝里,在不被理解的目光中,那依旧是最柔软最美好的东西。

看着祁川只身前来,魏主任一点也不惊讶。只是他不由地好好打量了一下这个依旧站得笔直的少年,想想过去三年间他痞气的,顽劣的,在他眼里都是“不懂事”的模样,还有字字笃定地说“我会对我的人生负责”时的眼神,他不禁有些感慨。

他当教师二十年,不良少年见过太多,祁川到底还是最特别的那一个。为此他也很惊讶地发觉,怒火和责怪都退了一步,自己更多感受到的,还是惋惜。

“你有什么想说的吗?”

魏主任指了指对面的沙发,示意他坐下,但是祁川站在他面前没有动。

“有。我申请退学。”

真是巧了,魏主任伸手去够茶杯的胳膊抖了抖,收了回来,不掩惊讶地望着他。“你确定?”

“确定。”少年很平静地说,“一直以来谢谢您。”

谢谢您一直没有放弃我,只不过你们所赞成的路,终究不是我想走的。

祁川后退了半步,朝魏主任鞠了一躬。后者那句“其实教导处也是这么决定的”到了嘴边被噎住,完全说不出来了。

这个告别简短道只有三句话,老魏顿在会客沙发上,他能说什么,对于这样的学生,他无法说出祝其前程似锦这样的话,在他还在琢磨着台词的时候,又听到对方用以往那种懒懒的口吻说:

“等我拿了世界冠军,别请我回来演讲啊,我语文真的很差。”

“你这……”

臭小子三个字还没有说完,祁川了然地笑了笑,转身走了。

一来一回,少年如一阵夏风,走了以后也在很多人心中留下了炽热的影子。自校园内隐秘的同性绯闻之后,祁川退学也引起了舆论的狂欢。可是这次狂欢没有历经多久就结束了,一是因为主人公都不在校内,二是因为高考真的要来了。

施钧洋坐在座位上发呆,旁边空荡荡的桌椅让人无言。有男生想挪到他旁边坐来着,被他一脚把书包踹飞,全班顿时寂静,没有人再敢触及这道逆鳞。在为数不多的闲聊时间里,有人聊起游戏话题的时候还会脱口而出,上回川哥……

然后他们再默默地把话咽回去。

要是祁川还在就好了,哪怕他又把烟灰撒在了别人桌上,在老魏追来的时候一阵疯跑,吹着口哨违法乱纪,然后踩着谁的板凳从窗沿一翻而下。

每个人怀念的程度不同,最怀念的人不会脱口而出,最怀念的人最沉默。某一个黄昏殷染坐到了那个空位上,这回施钧洋不会把人踹走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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