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2. 离婚(2/2)

他在茶几下拿出一包抽纸递给余龄溪,接着倒出两杯热水,递给她一杯。

回来时,余龄溪已经恢复了部分从容,坐在地毯上,盯着电视一角发呆。

感受到挨近的热气,她才抬起头接过时朝递来的热水,抱住杯子说:“真是太麻烦您了……”

时朝:“小事。”

余龄溪:“还没和您自我介绍,我姓余,年年有余的余。名龄溪,年龄的龄,小溪的溪。”

她介绍完自己,面露难色:“今天晚上让您看笑话了……”

时朝:“您不常来这边,对吗。”

余龄溪略微疑惑地抬头:“您……这是什么意思?”

时朝:“那可以把我当做一个陌生人,说什么都可以。我记性不太好,这会儿很困,应该还在做梦。”

他把自己的那杯水放下,霸占一整个沙发,横躺着,微微阖眼。

浓密的眼睫遮住他本就寡淡的神情。

他说:“我先睡了,您随意。”

余龄溪微微一愣,很快明白他的意思。

如果说者不方便,那么他作为听者就会是“睡着的”,是“听不到的”。

余龄溪找不到自己舌头似的,福至心灵地明白,郝与洲为什么喜欢面前的人。

她过了很久才低声说。

“我丈夫今天和我提了离婚。”

时朝没有动。

他像一只睡下的宠物猫,你知道他活着,待在你身边发出咕噜咕噜的咕哝声,但没有丝毫威胁,反而能安定心神。

余龄溪在他让人安定的动作里加快语速。

“我和他是商业联姻,历城这类事屡见不鲜,生下来就是为了利益交换,自然也没用感情。而且因为我的家族相对较为弱势,更被他的父亲处处拿捏,发展受限,现在这几年错过势头,开始走下坡路。”

“今年是我们结婚的第五年。”

“他是一个非常……偏执的人,对自己严格到了极点,这五年里,每天都自律得像个怪物,我从没见过他起床时间晚于早上五点半。”

“他和我结婚也是为了完成任务,讨他父亲的欢心,因为老人家希望他早早成家,和我结婚能让父亲的遗嘱更偏向他。”

“我丈夫还是个同性恋,我一清二楚。这么多年里,他躲我躲得唯恐不及,什么明面上的夫妻,那都是演戏罢了。”

她泪眼婆娑,嗓音嘶哑:“您知道我为什么知道他是个同性恋吗?”

“……因为竹竹不姓余,也不随我丈夫姓,他姓时。”

“他叫时竹。”

时朝陡然睁开眼睛。

“我丈夫常年带着一根金色的照片吊坠,里面那张照片是他爱的人,他从来没让人看见过面孔。”

“但我偶然瞥见过一眼,上面不是个女人。”

“那个人肯定姓时。”

“他怎么能这样把我的尊严放在脚下踩?就因为喜欢男人,和我没有感情,就能这么作践我?这五年难道不是我陪在他身边?!”

余龄溪崩溃地闭了闭眼:“老先生今天早晨去的世……我丈夫他拿到肖想多年的遗嘱,继承家产,所以最近情绪不稳定,最先被波及到的就是我。”

“我……不怕您笑话。我是个残缺的女人,无法生育,所以一直觉得愧对他,说不定我能生,他就不会喜欢男人了呢?”

她哽咽道:“竹竹也是我们因此领养的。”

“您看到了吧?竹竹有白化病,这让竹竹很容易掌控。他在孤儿院的时候还被拉到太阳下虐待过,严重到抢救,现在连一点光都不能见,只有晚上可以出来玩。如果没有足够的医疗资源,他活不到现在这个年龄。”

“马上我丈夫就要得偿所愿,自然不再需要我这个累赘,也不需要我们这个家族。前几天……我不经意间……看见了书房里起草的离婚协议书。”

她停顿片刻:“我不愿意离婚。”

“今天这事就是因为我们吵架,我丈夫执意要离,被竹竹听到了。竹竹很偏向我,非常生气,耍性子,闹离家出走。”

“等我发现,竹竹已经呆在这边的便利店里面等着我,闹着要我答应和我丈夫离婚。我怕被丈夫看出端倪,只好带着竹竹先来这边住,借口说要找他以前的玩具。”

余龄溪长叹一口气,语速越来越快:“竹竹还这么小,怎么会明白我的顾虑?如果离婚,他跟着我丈夫,固然生活上什么都不缺……”

“但我丈夫是个什么人?他对自己狠,对别人更狠,掌控欲太强。他根本不会来哄生气的竹竹,他只会把小孩子晾在这里两天,等竹竹气消了,再默默回去。”

“这简直是驯化。”

“我太害怕这个孩子被他潜移默化,变成他那个样子……太可怕了……竹竹是个非常天真烂漫的孩子,我不想看到他这样。”

余龄溪痛苦地把脸埋进手心:“可我能怎么办?!如果我上诉,法院判决只会偏向我丈夫!因为他有最好的律师团队,更何况他能提供竹竹最好的资源、最安全的住所……这点我不如他……”

她默默地流了会儿眼泪,眼神涣散。

“刚才那通电话,他告诉我他和他爱的人重逢了,所以必须和我离婚,否则会立刻断了我们家的资金链。”

她抱住膝盖,把脸埋进去:“我恨死他了……该死的……”

不知过了多久,余龄溪才缓过来,揉揉凌乱的头发,起身关灯。

临走前,她一脚踢在墙上,骂了一句脏话:“他仙人板板的,明天还要守孝。”

意识到时竹还在睡,她甚至踹完又抬手摸了一下墙壁。

就像时朝说的那样,完全把他当成空气。

她停顿一下,没和时朝打招呼,关上了主卧的门。

时朝坐起来,拿起遥控关掉灯,在黑暗里呼吸一变。

他心悸地按住自己的心脏,一手死死扼住巧克力色的鹅绒沙发。

他和黑暗浑然一体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