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八章 伸冤(一)(1/1)

苍茫北国,彤云密布,朔风凌冽,纷纷扬扬卷下漫天大雪。

极目远去,天上的流云似乎被无限拔高,在柔弱的天光下凸显出浅浅的轮廓,雪花飘舞在荒野,天地一片皆白。

一个巨大的脚掌落下,踏破碎琼乱玉。身形魁梧的夸父腰系兽皮短裙,赤裸着上身,贲张凸起的肌肉浑如铁铸,步履矫健之间刚毅的线条舒张收缩,充满了力量律动的美感,任谁都清楚强健的肌肉下蕴含着怎样可怖的力量。这是一个夸父斥候,巡游在两军边界,负责查探人族军情。

巨大的身形在雪地上投下一片深沉的阴影,夸父橙黄的眼瞳清晰地映出周围雪地的影像,审视的目光如巨网般拉开,四周的风吹草动都逃不过他的掌控,两军交界处,无数人族和夸父的斥候在看不见的边界线上绞杀,苍白的雪地下埋葬着累累白骨,高扬着头颅用空洞的眼眶凝视青天。

一个不起眼的雪堆轻微地抖落下碎雪残屑,夸父略微偏头,他敏锐地察觉到周围的异动,一股难以名状的巨大恐惧瞬间攥住了他,生死搏杀之间练出的反应力令他下意识地扬起手里的染血的铁棒,沉闷的金石交鸣声如风激荡开来,铁棒和箭矢相交,坚硬锐利的箭镞瞬间变形,夸父粗犷的嘴角扬起一丝不屑的弧度,目光的焦点瞬间锁定目标。他不是第一次执行任务,死在手上的人类斥候精锐早已超过双手之数。

不远处的雪堆旁一个人类士兵手持强弓,拉弓盈满如月,箭如流星。捻箭,拉弓,松弦,动作如行云流水,一气呵成,无疑操练了无数遍,这是一个历经战火洗礼的老兵。

夸父低吼一声,浑身肌肉虬结,足底深深陷入雪堆,膝盖微弯,标准的冲锋姿势,庞大的夸父战士具有开山碎石的伟力,面对人类士卒,他们采用最原始最直接的进攻方式,蓄力、冲锋。只要不是被击中要害,坚韧的外皮足以保护他们免受羽箭的威胁,人类难以逾越的身体优势在战斗中被夸父发挥地淋漓尽致。

蓄势已毕,冲锋的信号立刻传递到身体的每一块肌肉,此刻的夸父已是一把待出鞘的利剑,随时准备吐露锋芒,然而有人比他更快。

一点寒星毫无征兆地从左侧袭来,原来有人一直躲在身旁的雪堆里,劲风袭来,凌厉的锋芒更甚于飞扬的羽箭,枪尖目标直指左眼,那正是夸父的软肋之一。迅疾无比的突袭和声东击西的谋略构成了一场完美的刺杀,枪头笔直凌厉的线条如刀切豆腐般,一头扎进夸父的眼眶,殷红的鲜血喷薄而出,雪地上立时开出一朵血腥妖冶的花朵,对于常人而言的致命伤却没能取走夸父的性命。

夸父斥候吃痛怒吼,无形的声浪荡起雪花,仅存的右眼里狂意涌动,嗜血的光芒几乎溢出眼眶,铁棒呼啸而至直取偷袭之人。只见那人身形腾挪,矫若灵猿,双手撑住枪身,双臂一带,竟是以夸父的头颅为支点,身体倒挂而起,劲风堪堪扫过头皮,却没能击中目标。

电光火石之间,利箭再至,夸父下体一痛,箭矢入骨三分,鲜血汨汨而出,顷刻染红一大片雪地,那正是夸父另一要害所在。夸父斥候来不及发出痛苦的哀嚎,一抹寒光带起一泓鲜血,如同文豪挥笔泼墨,恣意张扬地在雪地上写出一笔鲜红的笔画,充满了凛冽肃杀的味道。三寸长的利刃切开了夸父的柔软的喉咙,在妙到巅峰的配合下,一名老练的夸父斥候在电光火石之间变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。

搭弓捻箭的人甩甩手臂,舒缓手臂的疲劳,然后毫不掩饰地赞叹道:“十安,这是你杀死的第七个夸父了吧。”

“算上寒山边城的一个,这是第八个。”十安一边割下夸父的耳朵,一边面无表情地回答。驻守寒山边城的十个人里只有他一个活着回来了。当他九死一生地赶到最近的军寨上报军情的时候,换来的却是哄然大笑,军寨的千夫长毫不留情地喝骂他是冻坏了脑子,让他原地待着,等风雪小了些,他再派人去探明情况。

然而踏着弟兄们尸体逃出来的十安哪里肯罢休,一拳打翻了千夫长,结果被禁足三个月。当夸父铁塔般的身影出现在天北郡的荒原上时,一切已经晚了。以有备战无备,在夸父军团的冲锋下,人族军队连战连败,防线一退再退,大半个天北郡已经落入夸父之手。直到镇国大将军许巍带着大齐最强大的重甲骑兵“山岳”驰援天北郡,局势才逐渐得到控制。

十安随手将夸父的耳朵丢给许牧,那个箭术一流的士卒,正是他的强弓劲弩在偷袭中立下了汗马功劳。大齐军中以敌人的耳朵作为军功凭证,杀死一个夸父已是不小的军功,在战场上,一个夸父足以抵得上十几个装备精良的人族士兵。

许牧接过耳朵,小心收好。转身看向十安有些萧索的身影,神情变幻,好奇又惋惜,还有一点恐惧。在一次夸父的突袭之中,他凭娴熟的箭术牵制了一只夸父的行动,十安则完成了致命一击。然后,那个浑身浴血的男人走到他面前,随手抛出手里的军功凭证,平静地说道,你跟我走,军功都归你,我负责杀人。他鬼使神差地点点头,向上级请求调到斥候营,从此在两军交界处,夸父斥候的噩梦便开始了。

然而真正令许牧诧异,甚至感到恐惧的并不是十安的武艺,而是他的狠厉,不只针对敌人,更是针对自己。与其说他是一个军卒,倒不如说更像是一个亡命之徒。

充当斥候本就是极度危险的任务,大多时候以刺探军情为主,然而十安完全不是一个合格的斥候,他纯粹是一个杀戮者。人族的羽箭很难威胁到夸父的性命,而与夸父近身厮杀则几乎是自杀的行为,夸父身上除了脖颈、眼睛和下体几个要害之处,其他部位的皮肤坚韧如皮甲,锋利的刀刃往往只能切开他们的皮肤便无法深入,更别谈威胁他们的性命,而身体孱弱的人类在他们面前却脆弱地像张白纸,即使有重甲裹身,夸父的巨力也会透过甲胄震碎脏腑。

而每一次计划中,十安都选择夸父近身搏杀,这种方式很有效却也危险,几乎是在刀尖上跳舞,稍有不慎便是性命不保。许牧原以为十安是为了积攒军功才不惜性命,然而让人眼红的军功凭证却被他弃之如履,他纯粹是为了杀人,或者说复仇。

许牧知道他是寒山边城唯一的幸存者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