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章 尊者（一）（1/1）
今年的冬天格外寒冷，森森寒意如一张铺开的巨网，罩住了北域所有的生命。无形的寒气穿过肌肤，刺到骨子里，冷风袭来，有如刀削，令人牙齿打颤，每一寸肌肉都在颤抖。牛羊成群成群地死去，无数的族人裹着冰雪入睡，从此长眠不起。溪水断流，山谷里水珠凝结成冰棱，像是寒冰巨兽残缺的獠牙，死死撕咬着沉寂的北域，这是冰雪的世界，寒冷才是这里的主宰。
听部族里的老者说，被冻死之前，身子就像被热火灼烧般痛苦，年轻的夸父赫铎不知道阿妈死前是不是也是这样，只知道那天清晨醒来，赫铎再也没有阿妈了。
直到有一日黎明，不知名的尊者从南方走来，他身材瘦削，面容清癯，据部族里的老者说，那是一个人类，然而令老者们奇怪的是，他有着二十岁人类年轻男子的模样，却有着一双六十岁沧桑古井的眼睛。他穿着薄衣，站在那里，看着茫然无措的族人们，忽的高举双手，太阳从他背后缓缓升起，他用尽全力，浑身颤抖，像是发病了一样，口中念着古怪飘忽的言语，仿佛通神的咒语，似乎要托举住耀眼的太阳。
所有的族人静默地望着他，没有嘲笑，没有呼喊，我们的声音似乎也被酷寒冻结了，然而并没有一个族人离开，因为我们已经太久没有见到太阳了。
突然之间，眼前光芒万丈，只能隐约见到一个模糊的黑影站在光芒中央，无数的光与热从他身上喷薄而出，我们终于知道寒冷为什么奈何不了他，他真的把太阳握在了手心，久违的暖意像万千只小虫，一点一点地钻进我们身体里，冰雪顿时消融，露出了苍青色的大地，随之融化的还有族人的身子，像是从冰冷僵硬的寒冰中挣脱出来，每一个关节，每一寸肌肉都在欢欣雀跃，万物回春，似乎整个北域都醒了。
渐渐地，第一个族人匍匐倒地，跪倒在神迹之前，紧接着是第二个，第三个.......黄金氏族除了阿爸都臣服在神迹脚下，我抬头看着阿爸，他的双眼里金黄色的阳光慢慢融化了，金色的瞳仁里倒映出尊者略显单薄的身影，但是慢慢的，尊者的身影愈发凝实，高远弗大宛若远古神明，阿爸的双膝终于支撑不住他的身躯，先是双膝着地，然后双手前伸，掌心朝上，像是祭拜部族尊崇的冥神一样。
然后，银落部族，星月部族慢慢出现在地平线上，他们也是追随尊者而来。
尊者为我们指明了方向，向南方去！
所有人跟随尊者的脚步，启程南下。但是空气里的寒意还是一天比一天重，族人的身子逐渐承受不住寒冷的威压，不断有人倒下，对于许多族人来说，南下之路成为了不归之路。
终于，幸存的族人到达了白海海岸，我们以前叫它荒海，后来有一群人族从南方过来，人族称这片海洋叫做白海，后来，我们也这样称呼它。因为人族征服了它，而我们没有。只有征服海洋的人，才有资格为它命名。
白海是南方的尽头，从来没有族人可以跨过白海，我们矗立在白海旁，沉默地像一座座石化的雕像，或者更像是爬满青苔的礁石，任由海浪拍打。
族人们的目光聚焦在尊者身上，我们的双脚可以踏遍北域每一寸坚硬的土地，却迈不过轻柔无骨的海水。
这些目光聚集在尊者身上似乎有了重量，尊者不由自主地挺直了腰杆。
他缓步向前，每一步踏出的距离都毫厘不差，海岸到白海的距离并不长，尊者的双脚已经踏上了咸湿的海沙里，再进一步便会踏进海里，然而尊者并未停下，他一边迈步一边高举双手，仿佛上次那般举起整个太阳，然而这一次他没有带来光与热，而是带来了风与寒。
天上的疾风推动流云向前涌动，天光昏冥不清，云层之间的黑白轮廓不停变换，有若惊涛骇浪，恣意奔腾，天雷轰隆，好似万千战车滚滚而过，白海狂怒之下，千万斤巨浪扑倒在海岸，白色的浪花如巨大的幕布，铺天盖地宛若灭世之景。
刹那之间，风起云涌，天地变色，神威如狱如海，黄金、银落、星月三大氏族的族人全部匍匐跪地，除了狂风啸啸，浊浪滔滔，再无半分杂音。
无尽的寒风盘旋而下，慢慢形成龙卷之势，尊者站在风暴中央，裹挟着狂风向前，他一脚踏进白海，足底所至之处海水凝结成块，步步冰封。
他带着风暴前行，留下了一条横跨天堑的大道，夸父族人亦步亦趋，成千上万的夸父族人踏过白海，再不北望。
尊者站在中域的土地上，望着浩浩荡荡的夸父大军，一抹疲惫又欣慰的笑容爬上嘴角，恍惚之间似乎有无数道皱纹从皮肤里冒出，清瘦的面庞好似枯树皮一般，又干又皱，显得老态龙钟，然而眨眼之间却又被抚平，仿若先前的一切都是幻像。
两道魁梧的身影覆盖了尊者瘦削的身形，星月氏族和银落氏族的族长单膝跪地，用坚硬锐利的石刀划破额头，赤红的血顺着眼眶流下，他们双手在脸上画出扭曲的线条，好似某种诡异的图腾，然后流血的额头重重叩在尊者的脚下。
“以吾之血，侍汝之身。”
这是夸父一族致以强者最崇高的敬意，亦是臣服的象征。
银落部族和星月部族的所有族人做出同样的仪式，表明他们将为尊者而战。唯有黄金一族的族长赫蒙不为所动，只是微微鞠躬向尊者以示敬意。
赫蒙从不知名的尊者身上察觉到诡谲的气息，他将夸父一族带离贫瘠酷寒的北域，但他绝不是上天派来的神明，因为在夸父的世界了，神明是冷漠的，他只会默然地看着人间，朝生暮死，一切都是注定的。而尊者是人类，人类一定会有欲望，上一批踏上北域的人族，他们对黄金的痴迷害死了赫蒙的阿妈，赫铎的奶奶，这一次，从南方来的尊者，不知又会带来什么。
夸父一族带着未知的宿命，踏上了异国他乡，一个名为中域八郡的地方，而他们最先踏足的地方，是寒山。那里有一座城寨，叫做寒山边城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