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三十六章 英魂林（一）（1/1）

晨光熹微，旭日东升，万道霞光吐露大地，光明驱散黑夜，又是一天到来。

十安和许牧一身戎装站在帅帐外，等候轩辕破虏的传唤。

“娘的，咱们的运气也太背了！”许牧忍不住往地上啐了口口水，摇头晃脑，啧啧叹气，一副丢了五百两银子的模样。

“命里有时终须有，命里无时莫强求。”十安在一旁宽慰，既像是在劝解许牧，又像是在安慰自己。

“那个老兵没事掺和什么热闹，无端端地丢了性命，他这一死，我们的线索又断了。”

十安脸上也是一片落寞，当时徐青山一骑绝尘，带着天狼铁骑大战影虎，斩了影虎主将后，乘着影虎兵心不稳之际疾驰回城，然而荒族影虎亦是强兵劲旅，稍一回神便追了上来，天狼铁骑马快，早早地入了城，影虎只得在城下射箭泄愤，原天狼铁骑老兵偏偏是个不怕死的家伙，拿起弓弩就要反击，谁知箭矢无眼，最后竟是惨死箭下，十安和许牧求援不及，刚到手的线索便断了，今日一大早轩辕破虏便让亲兵传令，让十安和许牧两个暗影卫到帅帐等候差遣。

帅帐的大门被一只粗粝有力的大手拉开，身着金边鱼鳞甲的轩辕破虏从帅帐走出，那褐色的眸子像是燃烧的火炭，澄澈锐利，十安和许牧都不敢直视他的目光。

“拜见将军！”十安和许牧纷纷右手扣肩，以帝国军礼见之。

“本帅这几日军务繁忙，让两位久等了。”轩辕破虏嘴上客气，但语气却像钢铁一般坚硬。他向来不喜欢和暗影卫打交道，往常暗影卫巡视边界，轩辕破虏都是随意派人打发，不会亲自接待，此次因为许牧才勉为其难接见他们，许牧是许巍大将军的侄子，普天之下能够让轩辕破虏另眼相待屈指可数，而许巍大将军便是其中之一。

“将军为国御敌，功勋卓著，我二人只是奉命督查军务，不敢劳将军费心。”十安不卑不亢地答道，虽然极力克制，然而那日千名人族俘虏惨死面前的愤慨不是轻描淡写就能化去的，更何况当年的血案可能和轩辕破虏有关，他实在不能静下心来。

轩辕破虏脸色微异，金石交鸣的声音再次响起：“今日我带两位去检视陇西军的防务，顺便瞧瞧陇西的儿郎们！”

“谨遵大将军吩咐！”许牧和十安大声答道。

轩辕破虏自顾自地走在前头，十安和许牧在身后亦步亦趋。他们在城里待了多日，多少了解一些城内的防务。轩辕破虏治军极严，赏罚分明，陇西郡出身的军卒大多性子桀骜，喜好饮酒，但在轩辕破虏的账下，都成了一个个令行禁止的小兵，只要轩辕破虏旌旗所指，便是陇西大军利刃所向，如臂驱使。

“我不明白许家的子弟竟也入了暗影卫？”轩辕破虏忽然抛出一句话，身上血红色的大氅微微摆动，像一团行走的火焰，凌厉肃杀。

许牧的脚步不由自主地一滞，他侧过脑袋看了十安，两人面面相觑，不明白轩辕破虏话里的意思。

“男儿当跃马长枪，驰骋疆场，许家累世将门，许家的儿郎也该披甲上阵，做个暗影卫未免大材小用。”轩辕破虏向来敬重许巍，许巍无后，许牧作为他的侄子，是许家这一代的扛鼎者，不能继承许巍的衣钵，实在可惜。

“都是为国效力，无所谓职别之分。”许牧长出一口气，他以为轩辕破虏看出了他们的意图，一时身子绷紧如弓弦，此刻明白轩辕破虏的真正意思，不免放下心来，不得不说轩辕破虏积威甚重。

“男儿就该拿起刀剑，整天捧着文书，弹劾百官又算什么？荒族入侵可不是靠嘴就能摆平的。”轩辕坡虏语气坚硬，毫不掩饰对暗影卫的轻蔑。

许牧心想伯父说的果然没错，轩辕破虏当真霸道，当年下棋赢了集翠裘，便给了炙手可热的宦官权监一个大大的下马威，如今，暗影卫代天子巡狩百官，他也丝毫不给面子。

“上将伐谋，其次伐交，再次伐兵，最下攻城。若是能不战而屈人之兵，何必要动刀剑。更何况若是国家有难，暗影卫的刀未必不如天狼铁骑的锋利。男儿立世，只要心存家国，哪怕是一介布衣，也足可称之为英豪。”十安站在一旁，对着轩辕破虏躬身说道，脸上的神情不卑不亢，全然没有因为轩辕破虏大将军的身份而拘束紧张。

轩辕破虏慢慢将目光移到十安身上，目光似乎穿透了十安的身子，生硬的声音变得柔和许多，却还是带着无与伦比的威压，“不错，不战而屈人之兵才是上道，可惜你还没悟透。”轩辕破虏转过身子，望向茫茫荒野，风吹草低，无边无际，这是他看了几十年的土地，见惯了无数生死，留下了敌人的血，袍泽的血还有自己的血。

“荒原上有一种黄草老鼠，他们吃草茎和虫子，每年开春的时候，就是他们繁衍的季节，无数发情的黄草老鼠在土里繁衍后代，每一对黄草老鼠都可以生下几十只幼崽，等到秋天时新生的黄草老鼠就可以繁衍后代了，于是年复一年，一代接着一代，动物的本能让他们拼命地繁衍，于是每过五年荒原上就会出现一幕奇观，无数的黄草老鼠像浪潮一样滚过荒原，然后向北方迁徙，你们知道它们的终点在哪里吗？”轩辕破虏忽然问道。

“难道是白海？”十安看向北方，他在那里生活了十几年，北风的阴寒在他的脸上磨砺出时间的印记，北方的尽头是白海，白海的尽头是北域，一些鲜血的刻痕再一次浮现，他努力摇摇脑袋，却总有一些悲伤爬上心头。

岂曰无衣，与子同袍。十安轻轻叹息。

“没错，正是白海，无数的黄草老鼠奔徙千里，最后奔向白海，前赴后继地跳了进去。”轩辕破虏的脸上出现了一丝自嘲的笑容，像是嘲笑黄草老鼠，或是自己。

“不断地繁衍子孙，最后竟然是为了去送死？”许牧不禁问道，这实在是有悖常理。

“因为荒原上的草再多也有被吃完的一天，而老鼠却不断增多，终有一天他们会被饿死，所以他们选择了最直接也最有效的方式，用自杀来减少老鼠数量。当新一代的老鼠出生的时候，又有足够的荒草供他们生活繁衍，所以代代无穷，生机不断。”十安轻声说道，他终于知道轩辕破虏话里真正含义，一股蓦然的寒气从后脊背上直窜上来，他随着轩辕破虏的目光，看向了无垠的荒原，肃杀洪荒的气息扑面而来，里面夹杂着丝丝血腥味。

“你说的没错。”轩辕破虏答道，他的话语很轻却很有力量。

一股沉默淹没了三人，仿佛荒原上所有的云都聚在这里，压得他们喘不过气，那种实质的沉重使他们艰于呼吸。

人族与荒人长达千年的战争真相毫无掩饰地摆在三人面前，无论是人族还是荒人，都需要足够的土地来养活自己，而中域八郡只有一个，胜利的种族将获得广袤肥沃的土地，让种族代代繁衍，生生不息，失败者只能龟缩在贫瘠的西域，艰难地生活，甚至迎来灭族的危险。

“所谓谋略，追根溯源不过是利益的交换，但对于我们和荒族人来说，有些利益是不能出卖的。土地，是绝不能交换的，而要得到或者守住脚下的土地，只有战争，在流干最后一滴血之前，谁也不会罢休。上将伐谋，但谋略终究敌不过天道，天道就是战争，就算是和平，也是战争的一种。有人的地方就有战争，这是人的天性，也是天道，不可避免。”轩辕破虏转过身子，看向十安和许牧，语气生硬，字字如石。

“我们不能抵抗天道，能做的只有拿起手里的刀剑，顺势而为，这也是我们大齐军队存在的意义。”轩辕坡虏说道。

十安有如醍醐灌顶，他腰板一硬，双脚一合，以军礼敬之，答道：“受教了。”

“可终有一天中域八郡也养不活人族，那时该怎么办？”许牧突然问道，他的话像一把刻刀，直直地扎在十安的心头，他心神微颤，不知如何回答，唯有轩辕破虏不为所动。十安向轩辕破虏投去询问的眼神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