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十三章 初战(二)(1/1)

十安攥住双手,指节发白,他站在城墙之上,亲眼目睹了一切。他从军十几年,并非不知战争的残酷,然后城墙下千具尸首空洞的眼神望着故乡,最后回去的只有一缕缕残魂,大齐的刀箭用来对付自己的子民,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!

许牧拍拍十安的肩膀,聊做安慰,他出身军旅世家,又常受许巍的指点,对大齐各方军队大抵有个了解,每位名将的行事作战风格亦是滚熟于心。轩辕破虏冷酷暴戾在军中是出了名的,当年他上奏陛下,以江湖人以武犯禁为由,亲自率领天狼铁骑,马踏江湖,打着“宁错杀,不放过”的旗号,雪亮的马刀斩下了无数颗脑袋,陇西群绿林好手几乎死绝,其中不知有多少忠良无辜,又不知留下了多少孤儿寡母。同为大齐名将的许巍、向初对他亦是颇有微词。然而这位大将军军功显赫,功炳彪世,除了陛下,谁又能治他?

“不要忘记你来这里的目的,这不是我们该管的。”许牧在一旁提醒十安,他可不希望十安意气用事。两人以暗影卫的身份来到陇西郡,表面上是督查军务,实则为调查十四年前的太子谋逆一案。

十安长叹一声,然而眼里的怒色却如怒海奔腾,不只是对荒人,也是对那位战功赫赫的轩辕将军。

“十安,这次探查太子一案的真相,你一定要沉住气,轩辕破虏不是善茬,他要是犟起来脸连皇帝陛下的面子都不卖。”十安微微侧头,许牧知道他这是询问的意思,于是缓缓说道,“当年听伯父说过一件关于轩辕破虏的趣事,有一次,陛下把昊东郡献上来的集翠裘赏赐给宠幸的宦官徐庶儿,很巧的是,轩辕破虏恰好来找陛下,于是陛下让轩辕破虏与徐庶儿对弈,胜者有赏赐。轩辕破虏向来不喜欢宦官,于是说三局两胜,用身上的金线鱼鳞甲赌集翠裘,陛下说,集翠裘更值钱一些,赌注不公平,轩辕破虏却说这件金线鱼鳞甲是将军朝见天子用的衣服,他那件只是宠幸得来的赏赐,我还觉得我亏了,陛下无法反驳,然后,徐庶儿就输了,轩辕破虏回去后,却随手将集翠裘赏给了一个家奴。”

“试问满朝文武,谁有这样的气魄和胆量。伯父虽不喜轩辕破虏,却也曾说过,天下十分霸气,轩辕独占七分。”许牧不得不赞叹一声,却发现十安的眼光早已投向他处,他好奇地顺着十安的目光看去。

那是一个穿着寻常军士盔甲的小卒子,但雄威凛然,虎体熊腰,肩宽臂长,是副天生适合攻杀的身板,再望脸上看去,那小卒子广额阔面,脸上坚毅的线条宛若精致的小刀一点点精雕细琢而出。

“那家伙,给我的感觉很不一样。”十安小声嘀咕道,似乎生怕被对方听见。

似乎感受到了十安和许牧的目光,那人转过身来,眼瞳一凝,与他们打了对面。

十安和许牧下意识地瞥过眼去,眼睛似乎被什么扎了一下。

“跟那家伙对视,简直就像是面对面盯着刀尖一样。”许牧嘟囔,他也是久经战阵之人,然而如此锋芒毕露的家伙还是是第一次见。如果说十安是一把藏在匣里的剑,那人就是出鞘的刀,锋利的棱线可以无情地斩断世间的一切。

那人迈动脚步,缓缓而行,路过许牧和十安身侧时,就像是寒渊里冰冻已久然后突然解封,但仍带有丝丝寒气的一句话被他丢了出来。

“妇人之仁!”然后不再理会两人,径直地去了。

“真是个狂傲的家伙!”先前荒族骑兵驱赶人族俘虏向城门逼近时,城墙上的兵卒都听从轩辕破虏的命令,只有十安和许牧握住手里的弓箭,始终一箭未发。

“不必管那个家伙了,十安,轩辕破虏可不是我伯父,你要是脑袋再犯愣在帅帐里拔刀,轩辕破虏真会一刀劈了你。一定要慎之又慎。”许牧在一旁苦口婆心地劝着。

“义父?先前我们可以用军中的飞马索将俘虏的脚绑住,让他们倒在地上动弹不得,或许不必射杀他们了。”轩辕小蛮看向城下尸横遍地的荒原,黝黄的面庞上涌起悲戚之色。他虽然是荒族人,但从小被轩辕破虏收养,感情上倒是更偏向于人族一方。

轩辕破虏看着城下人族的尸首,沉默地像块石头,风霜岁月抹去了他的棱角,却没磨平他的心。

荒原的风带来了血腥味,淡淡就像回忆。

“小蛮,你是不是也觉得义父是个冷酷无情的人。”

轩辕小蛮没有答话,他和城头上的军士一样,都对轩辕破虏的军令毫无保留的执行,因为他们对轩辕破虏近乎狂热的崇拜,在他们心中,轩辕破虏就是战场上的神明,然而此刻他依旧无法回答这个问题。

“城破了,当如何?”轩辕破虏忽然问道,棱角分明的脸上依旧冰冷。

“依照荒族人的传统,他们会屠城,然后把荒族人迁进来。”轩辕小蛮随即应道,这是荒族大军的传统,为了占领土地不择手段。

“城内有二十万百姓,我不会拿二十万人的安危去赌一千人的生死,我们输不起。”

轩辕破虏忽的转身,如狮子怒吼般对军士喊道:“擦亮你们的马刀,今天,这里留下了一千个人族人的血,将来的战场上,我要他们十倍奉还!”他的吼声声震环宇,响彻云霄,天地为之窒息,那是狮子的愤怒,必将用鲜血平息。

三军静默,唯有黄沙飞石,带着轩辕破虏的声音滚滚而去。

一缕声音晃悠悠地传了过来,竟是义父难得柔和的语气。“小蛮,先杀俘虏再杀敌,就是要让荒族人明白,我轩辕破虏不会受任何人的威胁,他们知道抓俘无用,自然不会再去抓俘虏,或许可以救下更多的人。”

小蛮看向义父的身影,忽然觉得有些陌生,以前义父绝不会向旁人解释,他自有做事的风格,从不会在意旁人的看法,这一次义父看起来有些不一样了。

荒野上的风吹来了,几绺银发在义父的头上扬起,像是黑色木炭里扬起的银火,小蛮忽然意识到,原来义父也老了。